近来，以创新为主导的新质生产力受到广泛关注。新质生产力是推动经济转型升级、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关键因素，而作为国民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服务业的发展可以为培育新质生产力提供有力支持。服务业究竟如何促进新质生产力发展？中国和美国服务业结构有何差异？应如何理解服务业的本质，从而更好地让其助力提升新质生产力？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经济学与金融学教授盛松成在本文中对这些问题予以解答。
一、中国和美国服务业结构的差异
我们经常提及国民经济的三次产业，即第一产业、第二产业以及第三产业，后者通常指服务业。然而，对服务业的探讨不应仅限于其在GDP中所占的比重，还应深入分析服务业内部的结构，特别是生产性服务业的占比。因为生产性服务业对推动新质生产力的发展具有重大意义。接下来，我们对中国和美国的服务业结构进行详细的对比分析，以便更好地理解两国服务业的构成和特点，以及它们在促进各自经济发展中的作用。
根据2023年的数据，美国第三产业在GDP中的占比高达81.６%，而制造业在GDP中的占比只有10.3%。服务业可进一步细分为生产性服务业和生活性服务业两大类。生产性服务业是制造业的重要支撑，其中的高端服务对制造业的发展至关重要。因此，在评估美国的产业结构时，不能仅对服务业和制造业的占比进行简单对比，还要考虑到内部要素之间的关联。
对比中美两国的数据可以看到，生产性服务业在美国经济中的比重约为47.7%，在整体服务业中占据了主导地位；而中国服务业对GDP的贡献率为53%，其中生产性服务业占GDP的比重为31.4%，与美国相比，差距为16.3％，这说明我国在这一领域还有较大的发展空间。此外，生活性服务业在我国GDP中的占比同样低于美国，差距为12.3%。总体而言，相较于中国，美国的第三产业在GDP中的占比明显更高，服务业整体的成熟度和对经济的贡献度都较高。
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BEA，作者计算整理
我们的数据来源于中国国家统计局以及美国的经济分析局（Bureau of Economic Analysis，简称BEA）。这些数据均为公开可查的权威信息。在对相关数据进行精心计算和整理后，我们发现，中美两国在服务业的分类和数据处理上存在显著差异。
以批发和零售业为例，在中国，这两个行业通常是合并统计的，难以明确区分批发和零售的具体比重。我们往往只能估算两者在整体中的大致比例，比如假设各占50%。这种细分数据在中国国家统计局常规公布的数据中并不常见，可能只有专业的数据分析人员才能获取。相对而言，美国的统计方法则更为明确。美国经济分析局将批发贸易和零售贸易作为两个独立的部分进行统计，其中批发贸易归类为生产性服务业，零售贸易则属于生活性服务业。为了进行准确的比较分析，我们需要对中美两国的数据按照可比的原则做一些处理，然后进行比较，从而得到更为合理和一致的比较结果。
再以金融业为例，根据2023年中国公布的数据，金融业在GDP中的占比为7.9%；而在美国，金融业的占比不足5%。原因在于，美国在统计金融业时是将保险业排除在外的，因为美国的保险业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因此通常单独统计。为了进行公平的比较，我们需要将美国的金融业和保险业的数据合并后，再与中国的金融业进行对比。即便如此，中国的金融业占比仍高出美国约0.6个百分点。可以说，中国在金融业的总体规模上已超过美国，成为金融大国，但我们还没有成为金融强国，这是未来努力的方向。
再来看公共管理和社会组织这一领域。数据显示，美国政府服务在GDP中的占比为11.4%，而中国公共管理和社会组织的占比则为4.4%。经过深入分析，我们发现一个关键的差异：由于中美统计口径的差异，中国没有把政府服务单列出来，美国则是先区分了私人服务和政府服务，然后在私人服务领域进一步细分为不同行业，而政府服务领域则未进行不同行业的分类，因此，中国的生产性服务行业统计中既包括私人服务、又包含政府服务。例如，我国的教育支出主要由政府承担，卫生保健、社会保障等领域的开支也大多来源于政府财政。因此，鉴于两国的经济分析框架和经济结构存在本质区别，直接比较中美两国的数据可能会导致误解，必须根据两国的国情来进行具体的分析。
还有一个值得关注的点，那就是生产性服务业当中的高端部分，包括信息传输、计算机服务和软件业，租赁和商务服务业，以及金融业等。在信息传输、计算机服务和软件业方面，美国的占比比我们高出３.３个百分点；在租赁和商务服务业方面，美国的占比比我们高出３.８个百分点。所以，总体来看，我国的生产性服务业在GDP中的占比要远低于美国，生产性服务业当中的高端部分占比也远低于美国。
二、服务业不是“虚拟经济”
我们不能简单地将服务业视为“虚拟经济”的一部分，这种理解非常片面。没有高科技和优质服务业的支持，就不可能有先进的制造业。制造业中的高端环节，如研发、设计、专利获取、品牌建设、销售等，都属于服务业的范畴，因为它们包括了教育、科研、设计、专利和品牌建设等方面，这些活动不仅构成了服务业的主体，而且已被纳入GDP的核算体系。
举例来说，法国巴黎的卢浮宫是由中国华裔建筑大师贝聿铭设计的杰作，假设当年卢浮宫的建设成本为1亿美元，那么按照传统的GDP计算方式，其对GDP的贡献也仅为这1亿美元。但现在情况有所不同。如今，我们可能需要在这一基础上额外加上1000万美元的价值。这额外的1000万美元所代表的，正是设计、专利和品牌等无形资产的价值。
美国的数据显示，生产性服务业的比重与其人均GDP呈现出正向的同步增长趋势。服务业在美国经济中的占比超过80%，对GDP的贡献显著。同时，美国总就业人口中有高达84%的劳动力从事服务业。由此可见，发展服务业不仅对于经济增长至关重要，同时也关系到就业市场的稳定。服务业的壮大可以有效吸纳劳动力，缓解就业压力。这一点尤其值得我国关注。
此外，随着劳动力成本不断上升，企业通过生产具有高附加值和独特技术优势的产品，才更能保持较强的盈利能力。这一现实要求企业必须加大研发投入，以推动技术创新和产品升级。在当前的发展阶段，企业不仅要追求产量的增长，更要关注质量的提升。相关部门要致力于解决制约产业发展的“卡脖子”问题，突破技术瓶颈，以促进产业的升级换代，从而在全球市场中保持竞争优势。
以华为为例，该公司在2023年的财务表现尤为引人注目，实现了7042亿元人民币的总盈利，其中净利润达870亿元，同比大幅增长了144%。这一增长主要得益于公司在研发方面的持续高投入。具体来说，2023年华为的研发支出占到了其全年收入的23.4%，而在过去十年中，华为在研发上的累计投入超过了1.11万亿元人民币。2011至2023年，华为的研发投入占公司总收入的比例均超过20%，这不仅在中国企业中排名第一，在全球企业中也高居第五。在纳斯达克上市的企业中，2022年，Meta的研发费用占营业收入比例高达30%，英伟达为27%，其他企业均不超过15%。
华为虽然归属于制造业，但其核心价值并不仅局限于生产制造环节。实际上，华为的价值主要体现在其研发、设计、品牌建设和专利创新等方面。华为通过在这些高端服务领域的深耕细作，不仅推动了企业的持续成长，也提升了整个行业的技术水平和国际竞争力，从而为经济增长作出了显著贡献。
三、服务业如何促进新质生产力发展
生产性服务业的蓬勃发展对于培育新质生产力具有重要意义。我国生产性服务业在2010年－2021年间经历了显著增长，特别是信息通信、金融、租赁和商务服务业等关键领域，对第三产业在GDP中占比提升的贡献率超过了50%，其中，信息传输、计算机服务和软件业占比提升幅度最大，金融业等其他服务领域也呈现出积极的增长态势。
服务业如何促进新质生产力发展？我有如下建议。
第一，加快落实政府工作报告部署，培育壮大新型消费。因为生产的最终目的在于满足消费需求，而新型消费的兴起也将反过来激发新的生产力。相关部门要实施数字消费、绿色消费和健康消费的促进政策，积极推动智能家居、文化娱乐、旅游休闲以及体育赛事等相关领域的发展；同时，要重点培育国产“潮品”，“国潮”不仅是一种文化现象，更是服务业创新的缩影。
第二，稳步推进生产性服务业发展。与发达国家相比，我国生产性服务业占比偏低，因此需要大力发展生产性服务业，尤其是生产性服务业中的高端部分。
第三，推动数字技术与实体经济的深度融合，这是服务业与制造业相辅相成、协同发展的重要途径。我国的制造业占比高达27%以上，远超美国的10.3%。然而，美国拥有极为发达的服务业，为制造业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当前，信息技术迅猛发展，数据成为日益重要的生产要素，世界各国、各个城市都在大力发展新能源……这些变革影响深远，覆盖了众多领域。我国最大的优势在于拥有超大规模的市场和庞大的人口基数，这为新技术和新产品的应用提供了丰富的场景。我们有望利用这一优势，为持续的技术创新和产品升级创造更加有利的经济和社会环境。
作者：盛松成，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教授、中欧陆家嘴国际金融研究院高级学术顾问、中国人民银行调查统计司原司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