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背景:
《上财商学评论》(筹) 以“百年商学”为创刊主题,邀请学界、业界的大咖进行对话。用思想频谱的对接探索商学教育下一个百年。
本期嘉宾对话内容主要从“《世界金融百年沧桑记忆》与中国银行业改革的几十年”、“监管、科技与金融创新”、“不同阶段银行管理的体会”、“海派文化与海派金融管理”、“展望银行业的未来”五个话题展开。
本期嘉宾:
对话内容:
关于“监管、科技与金融创新”话题的对话全文如下:
刘晓春:从我的经历体会来讲,我们实际上一直是在监管与创新之间来回拉扯着改革前进。
姜建清:监管落后于金融科技实践是正常的,但是尽可能不要落后过多。像P2P这样的从几千家到现在17家,造成了未偿付的余额还有9000亿,这就对老百姓造成了比较巨大的损失。
中国的监管机构还是很努力的,发现有倾向性的苗子就采取措施,包括最近叫停蚂蚁集团上市的措施,我觉得还是非常正确的。希望今后还是要敏锐地发现这些情况,而且尽可能紧紧跟上实践,不要距离过大。
刘晓春:对,还是要赶上,不能说承认自己是慢的就拉倒了。您也讲到次贷危机这个问题,我的感觉就是好多学者比较关注美国的创新,包括是产品的创新,业务的创新,还有政策的创新,比如美国现在的货币制度怎么样,但是对其本质的研究比较少,光在看它的形式。
我们前两年的好多产品,我认为就没有吸取次贷危机的教训,所谓金融空转,不断的加杠杆,不断的优先劣后,就和CDS配资差不多。如果ABS也是这样发的话,我觉得还是有放大杠杆的问题。产品结构怎么样,模式怎么样是一方面,最后根本还是一个杠杆问题。
姜建清:在监管的过程中要能够紧紧地跟上现实,可能是比较难的一件事情。但是我们努力,我想还是能够做得到的。
中国金融很多方面是学习美国或者其他国外的一些经验,其中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像p2p就是不好的东西。中国现在金融已经很大了,银行体系已经超过整个美国的银行体系,而且我们有自己的国情,中国在走自己道路的时候,确实是面临着前面没有模仿的对象。
在这个时候我们推出一些所谓的创新,甚至在全世界都没有面对着同样情况的时候,我们确实要非常小心。有些当事人可能出于自信,对自己的发展预期比较良好,好像它不会造成这种情况。但是从一个监管者来看,应该充分考虑到过分高的杠杆所带来的后果。
刘晓春:您总结的金融百年沧桑,实际上也看到很难将风险控制寄托于某一个商业机构,某一个人,因为最后市场是控制不住的。由于市场的原因,不仅是你控制不了自己,更不要说控制整个市场。就像刚刚您总结的次贷危机,因为收益高,大家都经不起诱惑,都进去以后整个市场都往这个方向走了,所以这不是原来创新的人能够控制的,是会造成一个所谓的系统性风险。
姜建清:监管者不能去相信一些美好的愿望,或者是很短暂的一些数据支持得来的自信。从百年历史来看,还是应该坚持商业银行的基本原则。
刘晓春:刚刚讲到个体户贷款,也是在原有的监管与创新之间,在往前走,现在好像又多了一个所谓的科技问题。经过这10多年的发展,我们再回过头来看或者过几年再回过头来看,可能互联网金融只是历史上,甚至只是我们国家金融历史上的一个小小的插曲,我不知道您怎么来看待这个问题?
姜建清:这个问题要分几个方面。首先说巴塞尔协议。做好风险管理,巴塞尔协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依据。它是经历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在金融风险冲击下诞生的,这是千千万万金融机构的血的教训,有成千上万的金融机构破产、兼并、重组,巴塞尔协议在这个背景下出台,它是血的教训的产物。不能把它贬为“老人俱乐部的产品”。
巴塞尔协议当然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毕竟它是依靠现有的金融机构,看资本、流动性等等,当然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通过资本能够增加老百姓对你的信任,能够说明你的实力,而且当你出现风险的时候作为拨备,弥补损失。当前有机构做的比较好,这是很好的事情,但是没有经过历史的检验,经济周期的考验。
刘晓春:我觉得您讲的是非常本质的东西。实际上银行或者说所有公共性的机构,哪怕你是商业机构,自己做得好是一方面,但是对社会形成的是良性作用还是危害性作用,这是要区别开的。
您刚刚讲巴塞尔协议实际上是几百年来对千千万万的银行业或者金融业的血的教训总结。它总结的这些指标或规律,如果按照现在的一些技术术语来讲,实际上它就是从大数据中找出的规律,是银行业经营中的风险规律。如果用这样的方式来控制能够保持经营的相对稳定,不能说绝对不出风险,至少目前为止这套东西是有用的。
它和机构新不新,年轻不年轻没有关系,实际上《世界金融百年沧桑记忆》中那些故事里的许多机构在当时都是新机构,大多已经灰飞烟灭,但是有些现在是老机构了,还健康的活着。
姜建清:书中讲了不少案例。比如美国大陆银行,在历史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被评级机构非常推崇,评为3A机构,“最优秀的银行”,他们对自己的商业模式非常自信。但是没能逃脱破产的命运。
刘晓春:这也是巴塞尔协议本身的底线,或者说它最根本的目的就是银行作为一个特殊的金融机构要保证老百姓的财富基本不受损失。
姜建清:美国次贷危机也说明这个问题,次贷原来是国家的金融机构发放的贷款,最后变成商业性的金融债券,在社会上一圈一圈转,最终酿成这么大的危机。
当时美国国债收益是一点几,但是次贷要七点几,到了年底一评估,老买美国国债的那些金融机构撑不住了,就买点美国国债,再买一点优质债和次贷,组合一下,比如说比过去单纯买美国国债的收益高了两三倍。但到第二年年底一比较,买美国次贷的那些机构赚得更多。
几年以后金融机构的立场都改变了,全社会一片说好,说美国次贷多么安全,最后没想到这个系统风险一下子砸下来,好多金融机构遭受没顶之灾、颗粒无收。历史的经验值得重视,金融机构要有底线,要有自己立身之本的东西。
你刚才讲到创新,实际上中国的金融机构是在不断地创新、发展和完善。银行业是会变化的,但是银行业的功能不会改变。从商业银行来看,它的功能一个是支付结算,一个是资产转化,一个是风险控制,还有一个是信息处理,一开始金融机构就是存款、贷款,发展到现在大概有几十项业务,把中间业务拉出来甚至达到几百项的产品。
金融创新不是一个新名词,现在竞争比较激烈的是支付结算。2019年第三方支付笔数占98.4%,支付金额占8.75%;银行业支付笔数占1.6%,但支付金额占到91.25%。说明在支付结算这个领域,从笔数来看已经是第三方支付为主,但从金额看,企业的大额支付还是以银行业为主。在资产转化和风险管理领域,基本还是银行业占绝对的主导地位。
资产转化和风险管理是银行的核心,是银行用了多少年积累人才、系统,制度 ,银行业要把这些功能完善好才能发展壮大。数据处理对于做好一些工作非常重要,这个问题比较多,现在银行业一方面掌握了大量的数据,另一方面在整合运用中存在不少问题,对非结构化数据、动态数据的掌握不够。此外中国对数据隐私方面的立法做得不太好,一个小小的几块钱交易就用刷脸支付,实际上很不好,一旦失窃后,生物数据是不可更改的。
老百姓的数据管理也存在问题,但更关键是对使用生物数据没有立法,缺乏对它可能造成个人风险的提示。还有就是数据共享的问题,有些公共数据要共享,千方百计弄了很多数据又封闭起来,这就不行。 未来数据肯定是一项资产,这个方面的竞争可以争夺,但要有明确的法律法规。
另外想说明的,100年前全球二十大银行,现在还存在的还有5家,75%的不存在了。金融业的创新在加速,银行机构可以改变,一个商业银行如果不努力,发展了多年不行,也可能就会破产或被兼并。
刘晓春:您看问题非常超前,从历史看未来。技术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未来数据可能产生用途,法律能不能走到前面去。
刚刚您讲到巴塞尔协议引来的监管问题,这是一个非常本质的问题。社会上说监管总是跟在市场后面或者跟在创新后面,我觉得事实的确是这样,监管就是跟上来的。但我们不能反过来说,因为监管总是落在后面,所以对创新可以不监管。数据监管问题也一样,恰恰是要赶快跟上来,而不是承认落后干脆不要监管。
再说创新,实际上和您前面讲到次贷危机的道理是一样,不能因为是创新就认为是对的,也可能这个创新本身就是错的,所以监管更要跟上来。我觉得这10年互联网金融的教训,本身也应该要看到这个问题。当然创新是发展的前提,但不能简单化来看创新。
还有您讲到银行要把握好自己根本的业务,有4个方面的功能。比如支付,可能社会上把支付理解简单了,认为就是个人消费这些支付,实际上支付还有更复杂、更内在的东西,就是银行在做的那一块,它是为整个社会经济运行起到真正的润滑剂作用。
个人支付这块,我认为是因为有了互联网技术而产生的支付,不是原来银行在做的支付。比如以前个人是用提取储蓄存款取的钱去消费,用于理发、吃饭、看电影等等,这些支付本身就发生在银行之外。所以生活技术的发展、生活方式的改变,形成了新的支付方式,和可以统计的新的支付量。出现了这些新的业态,银行是不是也要进入到这个领域?或者说独占这个领域?我觉得这是一个市场演化的过程和结果。
姜建清:银行业的支付,唯独可能产生的变化是未来银联和网联的支付与几家互联网支付巨头的竞争。 如果他们能够在近场支付也好,在远程支付也好,做得非常的妥切的话,我想可能会打破现有支付的格局。
刘晓春:实际上在他们后面的支付结算都是银行在做。
姜建清:支付背后是银行账户,他们是在银行账户之前与消费者建立了联系。
刘晓春:确实技术改变了很多,但是底层的东西或者业务逻辑本身没有变。 互联网金融可能只是一段小插曲,好比说郁金香危机这段历史是世界金融史上的一个小插曲,但给整个金融史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痛,那么我们这段小插曲将对历史留下什么?
姜建清:银行业百年金融这种变化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做银行的千万要谨慎小心,注重风险。搞商业银行就是跑马拉松,不是寄希望你一百米、一千米,甚至一万米的时候掌声响起来。跑马拉松的第一个一百米跑在第一,但是他跑到一半或者三分之一就不行了,所以还是要默默地跑完全程,才能是确定的胜利者。
刘晓春:这是个非常精确的解读。
来源:上海财经大学商学院